九百二十六章 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(2/2)
吕升卿在章越幕下多年知道对方一重乡谊,二重故旧之谊,于是就一个劲的请罪,望他心软。
吕升卿神情恳切,几乎泛泪。
章越终于开口道:“你这一次来此,尊兄知道吗?”
吕升卿点点头道:“家兄晓得,章相公,家兄素来说你的最通情达理之人,换你是他异位而处,你当如何?”
“郑侠那厮上疏,王相公不顾官家和吕相公的挽留,执意辞相,于新法之存亡绝续不闻不顾。当时满朝皆论废除新法,是家兄一个人撑住了局面,挽救了新法于存废之间。当时家兄一封封地写信给天下郡守,请他们上疏支持新法时,王相公在作什么,只是一个劲地要回江宁,写些牢骚的诗句,这乃是一党领袖之所为吗?”
“若不是家兄出面挽狂澜于既倒,新法早就……当然当时章相公在西北大胜,也是令官家回心转意的原因之一。”
章越听了失笑道:“是啊,平定熙河的事,你不提我倒差点忘了,事后吕相公也并没替我讨赏,甚至连我幕下官员除了明甫你,其他也并未追封。”
吕升卿闻言一时尴尬,然后道:“相公误会,家兄并非没有此心,只是当时熙河封赏过厚,又值旧党攻讦太急,所以不好言语来。”
章越笑了笑道:“当然事后说什么都行。令兄早知如此,又何必当初呢?”
吕升卿垂泪道:“此事是家兄的疏忽了,但保住新法的存续,这才是家兄心头第一要紧的。家兄为此可谓呕心沥血,天下之人众所周知。他为此不知费了多少心血,开罪了多少人,但等之后局势稳定了,王相公便回朝了,如此顺当地将家兄一番心血据为己有。章相公平心而论,若你是家兄可以平静自处吗?”
吕升卿言辞悲伤,章越心想,若自己和吕惠卿异位而处,确实此刻难以心甘。
吕惠卿是很有政治野心的人,同时他也渴望施展他的抱负。王安石罢相时,其志之坚决是大家都看到的。
王安石以吕惠卿为替手继续变法,也是不争的事实。
吕惠卿在王安石之后扛起了大旗,一个人顶在前面干了大半年,为了变法呕心沥血,挽回了不利局面。他在外许诺了不知多少人,又得罪了不少人,但王安石回朝后,这一切全部都被对方拿走了?
而且王安石始终将吕惠卿当小弟看,认为他有任何政见都应该服从自己。
可是吕惠卿在这大半年中,已经营自己的势力,同时有了自己一套施政方针。王安石回来剥夺了吕惠卿这一切。
章越对吕升卿道:“令兄至今到了这个地步,不是早有所料吗?”
“我当初与他说过不要迫冯参政,逼他出外,他可曾听了?若是他听了,也不至于有今日啊。”
“就算逼走了冯参政,也逼走了我,但令兄又逼得韩丞相?韩丞相被令兄逼得宁可自罢相位,也要王相公回朝。再退一步,王相公担心令兄之加害,只用了几日从江宁赶回汴京,这都是天下周知的事。”
“若是令兄是一个有德之人,大家为何惧怕令兄到这个地步?”
“谁也不知令兄日后执掌了相位,会不会是李林甫,杨国忠之流?这一切都是令兄咎由自取所至!”
吕升卿被章越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,他当初何尝没劝过兄长不要与章越翻脸。
吕惠卿说我既逐冯京,章度之兔死狐悲,他日是要送我吃剑的。
吕升卿道:“章相公是说朝堂上人人都怕家兄?可是家兄也是维护新法而已,再说了,当初吕简夷持相位时,何尝不是合者留,不合者去,当时为何不见后人言语。”
“如今说这些无用,我此番来只问相公一句,能不能放过家兄一马?以相公的才智也知道,王相公与家兄关系密切,不好公然翻脸,故而才借刀杀人。他们如今借着的就是章相公这把刀啊。”
章越闻言失笑:“明甫啊,明甫,你们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。王相公没想置你们兄弟于死地!”
吕升卿心道,蔡承禧乃王安石同乡门人,弹劾之事必是其授意,怎能说没想置家兄于死地呢?
章越见吕升卿没有相信恍然领悟,难道这就是蔡确所期望的?
……
王安石强撑病体上朝,官家问过王安石病情后,就以吕惠卿之事问之。
官家道:“蔡承禧弹劾说吕惠卿兄弟招权慢上,卿如何看?”
王安石道:“不知惠卿有何事不合上意?”
官家道:“忌能,好胜,不公,似章越,沈括都有大才,却不为之所容。”
王安石道:“吕惠卿恨沈括是恨其反复,非不忠也。”
官家又道蔡承禧说吕升卿劝吕惠卿坚卧十日不出,台谏全罢之事,又说吕升卿在太宗御碑上刻字,王安石皆斥为子虚乌有,力保吕惠卿。
而吕惠卿已是二度上疏辞相,听闻王安石回护自己之词心底冷笑。王安石一面授意蔡承禧弹劾自己,一面又在天子面前回护自己,天下最虚伪狡诈之人莫过如此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