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章 卿卿(1/2)
雨后,清晨。
阳春三月的大周帝都上京城,繁花盛开,日暖生烟,又经过两天两夜的春雨,更是洗尽了铅华,褪去了尘埃;偌大的一座帝国都城,就这么静静地矗立在天地之间,萦绕在一片融融的暖意之中,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雾。
已过仲春,浅蓝明净的天空中,一抹明黄灿然的朝霞,冲开了略显迷离的雾霭,驱散了云雾间白茫茫的遮掩,宛若漫天花雨纷纷扬扬,洒在了水汽氤氲的大地上,倒映出无数如美人娇嫩的艳影。
雨后的清晨,就是一幅出自大家笔下的画卷,惟妙惟肖,一气呵成。城外春光似锦,山花烂漫;城内则是风卷柳絮,云映花红,一派生机盎然的春意,令人沉醉其间,而就在前一个夜晚,这里还在下着一场绵绵不断的春雨,潺潺的雨水,冲洗着上京城头的一砖一石。
此刻,和煦的微风,夹着一丝怡人的清凉,吹动着司徒府门前几棵嫩绿的柳树与纤细的柳枝,柳条在风中摇曳,斑驳,轻盈,多姿,正如翩翩起舞的舞女柔柔地扭动着腰肢;一滴一滴晶莹剔透的露珠,覆盖在枝叶与草茎之上,借着初晨明耀的朝阳,显得青翠欲滴。
天刚蒙蒙亮,司徒府的下人们,就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。
只见,一个个侍女与仆从的身影,来来往往,穿梭于各处暖阁与厢房;他们有的在洒扫庭除,有的在布置早膳,有的服侍府里的贵人们梳洗更衣,有的则在准备家主上朝时所穿的官服……
玉琼苑。
也许是刚刚下完一场春雨的缘故,清晨的空气中,便荡漾着一股绵软的花香,淡若幽兰;一束明媚的阳光,照进这处少女闺阁的院落里,墙外一树噙满雨水的桃枝,在一轮金灿灿的春日辉映下,艳如流苏,熠熠生辉。
位于谢宅西厢房的“玉琼苑”,是谢四小姐的闺阁所在,无论是从整体的布局,还是从暖阁内的布置来看,这间充满了少女气息的闺房,都是那样雅致自然,竟无半分豪奢之气,即便是和其她女公子的住处相比,也是尽显清素;尤其是在前两天烟雨蒙蒙的时节下,寡淡更盛,若非廊下栽满一片葱茏的花草,衬出姹紫嫣红的明艳,才隐隐频添了几抹北国的春光。
初升的霞光,缓缓透过窗棂,投射在清幽的玉琼苑内,仿若被覆上一层胭脂般艳丽。
谢婉心独自倚在窗前,此时此刻的她,才起身不久,又刚刚梳洗完毕,整个人看上去眉目濯濯,娇靥如花,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,很自然地从清瘦的细肩上垂了下去;她坐在梳妆台前,任由服侍的婢女为她描眉梳妆,傅粉打扮。
却见,面前的铜镜里,衬映出一张女子清隽如玉的脸颊,倾国倾城的容颜上,丹唇皓齿,明眸善睐,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瞳,尽管还带着睡眼惺忪的困倦,却仍是难掩妩媚动人的春情。
清风微拂美人鬓。
十五岁的谢四小姐,正值情窦初开的大好年华,少女对情爱美好的憧憬与渴望,都在这一刻,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她清秀的面容上,就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,迎着暖融融的春风,绽放出火红的花蕾。
佳人倚窗而坐,谢婉心的目光,于娴静之中,自带着妙龄少女特有的温柔与风情;她望向窗外,望向窗外那株栽在院中的梧桐树,看着树上几片鹅黄色的嫩叶,落入一方池水,不多时,金黄色的树叶,便已铺满了一池碧水。
见此美景,谢婉心只觉眼前一亮,明澈的瞳眸深处,泛出一湾浅浅的秋波;她伸出手来,拾起一片淡黄色的叶子,拈在指间,仔细端详,梧桐的清香,顺着四小姐的纤纤玉指,一点点渗出。
沉吟良久,谢婉心盈盈一笑,便将手里的那片叶子放下,随即铺开一纸红笺。这种红笺,以青檀为材,纸边镶嵌的颜色花纹,甚为精巧艳丽,极似桃花临溪向阳,故又名“桃花笺”,是一种流行于世族门阀的诗笺,素为豪族诸女所喜,谢婉心自然也不例外。
片刻,身着罗裙的谢婉心,挽袖提笔,衣袂飘飖,一截素莹赛雪的皓腕,自衣下露出,在窗外春光的映照下,在绣着青玉色梅花图纹的流霞云岫衬托下,愈发勾勒出肌肤的洁白与娇润;她执笔在手,只是略加思索,遂笔落惊鸿。
濡墨的笔锋,似片片飞花,落在桃花笺上,细腻的笔触,如玉指之舞,一笔一画写就;墨痕扫过纸面,两行隽秀的小字,自笔端流出,顷刻而成,既涵蕴柔情,又不乏风韵。
——“我心匪石,不可转也,匪石不转,我心不朽。”
灵秀的小楷,笔法游云惊龙,整行字一气呵成,镌刻在精美的红笺纸上,直教人赏心悦目;但见,寥寥的两行字,字迹婉约,线条圆润,竟是那样完美无瑕,没有一丝杂质,根本看不出有临摹的痕迹……不过,看似柔和的笔力,字里行间,却缠绕着一缕情丝,那是少女怀春的纯情,亦是相思相望不相亲的痴情。
显然,谢婉心对于自己的书道,很是满意。
她慢慢搁下笔,轻轻吹着纸上未干的墨迹,吐气若兰;长长的睫毛,娇美的水眸,在柳叶弯眉的点缀下,晕染出温柔的秋波,但见似万年雪莲的冰清圣洁,并未见有一分纤尘。
“小姐……”
“小姐……”
忽然,就在这时,急促的脚步声,从屋外响起;只见,四小姐的贴身侍女明玉,火急火燎地跑进来,整个人娇喘吁吁,香汗直溢,粉盈盈的小脸儿上,顿时红扑扑的,尽是抑制不住的欣喜神色。
或许,正是由于明玉的出现,才使得谢婉心从美好的遐想中,反应过来;她下意识地微微侧首,却看到了明玉风风火火的样子,不禁心生好奇:虽说这小妮子平日里有些跳脱,但最起码还能把握好分寸,断不会像今天这般冒失。
“怎么了?慌里慌张的?!”谢婉心笑着问道。
“小姐,您的信。”明玉轻启红唇,尽可能平复着心绪,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,双手呈到四小姐面前。
“我的信?谁送来的呀?”谢婉心接过信,满脸疑惑不解。
“噢,小姐,送信的人,好像是从宫里来的女官,听她说,她是任城王身边伺候的人,叫……,对了,叫冬雨。”明玉略加思考,回答道。
任城王!
一听到这三个字,谢婉心的眉眼之间,微微舒展,展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欢欣与愉悦,少女那颗情窦初开的春心,也在激动情绪的驱使下,不禁“噗通噗通”加快了跳动,看上去心旌摇曳,小鹿乱撞;是他,真的是他,那个曾令自己日思夜想的男人,那个曾让自己对其一见钟情的男人,终于肯主动联系自己了,终于……她并没有继续想入非非,而是迫切地想要知道那封信里的内容。
也不知过于兴奋,还是过于忘情,当谢婉心骤然回首之际,转身间裙袂蹁跹,她的身段本就十分苗条,兼之水袖带起阵阵风声,仿若雪舞飞扬,竟不慎卷翻了桌上的一盏清茶;几滴浅浅的茶渍,沾染在她美丽的裙裾上,好像一株殷红明艳的桃花,被抹上了什么污秽的东西似的。
谢婉心螓首低头,看到溅在裙裾上的茶渍,有些忍不住地微笑起来,仿佛是在对方才失态的自嘲,而站在谢婉心身侧的明玉,目睹四小姐狼狈的模样,也只能强行压下意欲发笑的冲动,静静地望着自家这位想情郎已然疯魔的女公子。
事实上,自打二人那日从玉带河分别后,一连数天过去了,谢婉心的心境,已然不像初相识那样冲动,更多的时候,如湖水般沉静,只是有时站在萧长陵的白衣画像前,痴痴出神,凝视着梦中少年郎的音容笑貌;在她看来,他是皇子,是国朝最耀眼的将星,而自己则是一介臣女,他会把自己放在心上吗?她不敢奢求太多。然而,此时此刻,萧长陵的突然来信,却再次扣动了她的心弦,让她沉浸在一片情不自禁的亢奋之中,无法自拔。
于是,谢婉心就这么想着,念着,缓缓拆开了信封,一纸薄薄的信笺,也被顺势抽出,轻执在谢四小姐纤纤如美玉的十指间,指尖上涂抹的胭脂丹蔻,正好与纸上淡淡的墨香,融为一体。
少女颔首浅笑。
无数飘逸的翰墨,卷带着奇崛之风,似天外飞仙,又似涓涓长流,淌入谢婉心那双写满柔情的眼眸深处,一笔,一字,一划,皆有深意。
相比于自己清婉灵秀的风格,谢婉心一眼便识出,这是标准的“飞白体”,笔墨潇洒沉毅,风骨苍劲古朴,尤其是落笔之处,极尽大开大合的功力,又有一种无拘无束,不受世俗束缚的狂放;纵观书信的通篇布局,单从书道造诣而言,笔势一挥而就,如万马奔腾,正以男子雄浑的口吻,一字一句,倾诉着那埋藏于心底幽邃的含蓄的情感。
“婉心佼人如唔:
昔日与卿会于祓禊,初睹芳泽,即惊天人。与卿阔别,数日有余;终不见卿,情难自抑,吾心戚戚,思之若狂。每忆卿之音容,寤寐思服,辗转反侧,惟独情不由吾,奈何,奈何!故奉清词一阕,手赠卿卿,聊表仆之心意。
长陵拙笔。”
满卷相思,字字珠玑,尽皆流露纸上,付诸笔下。
绵绵不绝的情思,恰似暖春时节的微风,撩乱了少女的心扉。谢婉心捧着信笺,就像获得了人世间最珍贵的至宝,迟迟不愿松手;她翻开单薄的信封,果如萧长陵信中所言,底下附着一阕清词。
这是萧长陵近来新填的一阕词,——《浪淘沙·赠婉卿》。
谢婉心徐徐展开那阕词,悠然忆起当日初相逢,不由清声吟咏出来。
“风起碧山,吹彻胡笳寒,倚楼振衣凭阑,几人叹,万事了然。
雨落江天,一望秋水绵,小阁栏杆拍遍,君莫怜,醉卧花间。”
念罢,谢婉心微闭双目,将信与词捂在心头,一副享受的娇柔不胜之态;清丽的词句,飘逸的字体,寄托着无尽的情丝,早已伴着如丝如缕的相思,萦绕在了少女的眉间心上,无可回避。
“小姐。”
又是明玉的一声轻唤,中止了谢婉心痴醉似的臆想。
“怎么了?”谢婉心放下诗笺,蛾眉轻轻扫向窗外。
“小姐,冬雨姑娘还说,任城王今晚约您在浣花溪一见。”
“浣花溪?”
对于这个地名,谢婉心一点儿也不陌生;她从小在上京长大,这里的一草一木,俨然已经成为了她生命的一部分,她对上京城的熟悉程度,正如萧长陵对战场的敏感是一样的。
浣花溪,位于宣德门以北,素有“京中三绝”之称,是一条可以潺潺流向城外的小溪,也是令所有上京儿女为之心驰神往的胜地;如今,萧长陵邀自己夜游浣花溪,确实会让谢婉心浮想联翩,难道他是想要……不,还是把悬念留在今夜吧。
忽然,谢婉心款款起身,一身月白罗裙,只是被窗外微风一吹,真似月华幽幽洒落,为大地披上层层银线绢罗的纱衣,美不可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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